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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六

  猗嗟

  元度《确论》云:猗,倚也。若曰“猗嗟昌兮”,“猗重较兮”,“猗与《漆沮》”,“猗与那与”,皆中有所倚而生叹也。至于“猗彼女桑”,乃以谓采而薪之,则不可以言倚,而猗之义不通矣。故《经义》以谓承彼女桑而猗之,乃所以为倚,盖诗人所记,适其条桑之事而已。其论诚工,然说“猗重较兮”,以猗为叹辞,恐于义未安。盖亦不详考舒王《经义》而误为之说也。《淇奥义》云:“猗,倚也;重较者,所以为慎固也。”猗自训倚,而以为中有所倚而生叹,岂其误欤?

  兔爰

  古语云:“麞无胆,兔无脾,鸨无舌。”其说信然。何以知其如此?按《字说》云:赤与白为章,麞见章而惑者也,以此知其无胆。脾属土,土主信,故《诗》以《兔爰》刺桓王之失信,以此知其无脾。舌所以通语言,无舌则无所告诉矣。故《诗》以《鸨羽》刺君子下从征役,不得养其父母,以此知其无舌。又许慎注《淮南子》云:反舌,百鸟舌也,能反易其声,以效百鸟之鸣也。无声者,五月阳气极于上,微阴起于下,百舌无阴,故无声也。

  说猫

  《杂俎》云:“猫目睛旦暮圆,及午,竖敛如綖,其鼻端常冷,唯夏至日暖。”沈存中尝论欧阳公曾得一古画,牡丹丛其下有一猫,未知其精粗。丞相吴正肃一见曰:“此正午牡丹也。何以明之?其花披哆而色正燥,此日中时花也。猫眼黑睛如线,此正午猫眼也。有带露花,则房敛而色泽。猫眼朝暮则睛圆,逐渐狭长,正午则如一线耳。”正肃公虽曰善求古人之意,然说猫处,往往亦自于段氏云。

  武敏

  《诗·生民》篇云:“履帝武敏,歆攸介攸止。”《新传》云:武,足迹也;敏,拇也。拇谓之敏者,行能先人故也。乃引《尔雅》云:“履帝武敏,敏,拇也。”《列子》曰:“后稷生乎巨迹。”盖所谓帝武敏者,巨迹之拇也。姜嫄履巨迹之拇以祀郊禖之神,助喾祭事,事成而止,则当以“履帝武敏”为断句,“歆”字连下句读之,乃为允当。今学者皆读为“履帝武敏歆”,殊无义旨。不然,则《尔雅》所引何不连“歆”字邪?

  芍药握椒附

  先儒说《诗·溱洧》,刺乱也。其诗卒章言“赠之以勺药”,以为男淫女,盖勺药破血,令人无子。“赠之以勺药”者,所以为男淫女也。又《东门》之诗,疾乱也。其诗卒章言“贻我握椒”,以为女淫男,盖椒气下达,用以养阳。“贻我握椒”者,所以为女淫男也。其说虽近乎鄙俚,然颇得诗人之深意,故志之。

  太史

  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云:“谈为太史公。”又云:“太史公既掌天官,不治民,有子曰迁,迁生龙门。”又云:“太史公留滞周南,不得与从事,故发愤且卒。”又云:“太史公执迁手而泣,曰:‘余先,周室之太史也。予死,汝必为太史,无忘吾所欲论著矣。’”凡此以上所称太史公者,皆谓司马谈也。又按本传云:“太史公曰:‘先人有言,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。’”又云:太史公与上大夫壶遂对答。又云:“太史公曰:‘唯唯,否否。’”又云:“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。”凡此以上所称太史公者,谓司马迁也。又《文选·报任少卿书》云:“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。”《五臣注》曰:“太史,迁之父;走,仆也,言已为太史公牛马之仆,盖自卑之辞也。”又案《孝武本纪》云:“有司与太史公、祠官宽舒等议。”韦昭注曰:“说者以谈为太史公,失之矣。《史记》称迁为太史公者,是外孙杨恽所称。”余尝考之《史记·自序》,前所指司马谈为太史公者,盖迁之辞也。后所指司马迁为太史公者,盖后人所定也。案《汉仪》注:“太史公,武帝置,位在丞相上,后宣帝以其官为令,行太史公文书而已。”而臣瓒又曰:“《百官表》无太史公,司马谈但以太史丞为太史令。”余案班固《郊祀志》曰:“有司与太史令谈。”班彪《略论》曰:“孝武之世,太史令司马迁。”则谈、迁父子相继为太史公明矣。《自序》亦曰:“太史公仍父子相续纂其职。”又云:“司马氏世主史官。”故虽为令,而皆可以公称之也。迁尊其父,故呼谈为太史公,后人又尊迁,故呼迁为太史公。盖所称公者,如周公、召公、太公、廷尉吴公、谒者仆射邓公,四皓有园公、夏黄公之类是也。非必是其外孙所称。韦昭乃以司马谈为非太史公,又以迁为太史公者是杨恽所称,误也。

  石鼓

  《倦游杂录》云:古之石刻,存于今者唯石鼓也。本露处于野,司马池待制知凤翔日,辇置于府学之门庑下,外以木棂护之。其石质坚顽,类今人为碓硙者,古篆刻缺,可辨者几希。欧阳论石鼓:“元在岐阳,初不见称于前世,至唐人始盛称之。而韦应物以为周文王之鼓,至宣王刻诗尔。韩退之直以为宣王之鼔。在今凤翔孔子庙中。鼓有十,先时散弃于野,郑余庆置于庙,而亡其一。皇祐四年,向传师求于民间得之,十鼓乃足。其文可见者四百八十五,磨灭不可识者过半。余所集录,文之古者,莫先于此,然其可疑者三四。今世所有汉桓灵时碑,往往尚见在,距今未及千岁,大书深刻而磨灭者,十犹八九。此鼔案太史公《年表》,自宣王共和元年至今嘉祐八年,实千有九百一十四年,鼓文细而刻浅,理岂得存,此其可疑者一也。其字古而有法,其言与《雅》、《颂》同文,而《诗》《书》所传之外,三代文章,真迹在者,唯此而已。然自汉以来,博古好奇之士,皆略而不道,此其可疑者二也。隋氏藏书最多,其志所录,秦皇帝刻石,婆罗门外国书皆有,而独无石鼓,遗近录远,不宜如此,此其可疑者三也。前世所传,古远奇怪之事,类多虚诞而难信。况传记不载,不知韦、韩二君何据而知为文、宣之鼓也。隋、唐古今书籍粗备,岂当时犹有所见,而今不见之耶?然退之好古不妄者,余姑取以为信耳。至于字画,亦非史籕不能作也。”

  虑囚

  《汉书·何武传》云:“武为扬州刺史,行部录囚。”又隽不疑为京兆尹,每行县录囚徒还,其母辄问:“有所平反,活几何人?”颜师古注云:“省录之,知其情状有冤滞与不也。今云虑囚,本录声之去者耳,音力具反,而近俗不晓其意,讹其文为思虑之虑,失其源矣。”又案《后汉·卢延传》云:“帝乃临御道之馆,亲录囚徒。”又《张奋传》云:“和帝幸洛阳狱录囚徒。”又《汉·百官志》云:“诸州常以八月巡行所部郡国录囚徒。”胡广:凡县邑囚徒皆阅录视参,考辞状有侵究当作冤。——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。者,即时平理也。又应奉为郡决曹史,行部四十二县,录囚徒数百十十一作千。——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。人,又《北史》太和四年,帝亲录囚徒。二十年,幸华林园亲录囚徒。隋开皇二年亲录囚徒。《前汉书》及《南》《北史》皆谓之录囚徒,而《新唐书·本纪》云:“甲午虑囚。”或云:“癸亥虑囚。”或:“以旱虑囚。”或:“遣使虑免汝州轻系。”皆以录为虑。余案《太玄》云:“蹛于狴狱,三岁见录。”《集韵》云:“录,音良倨切,宽省也。”盖唐亦循袭旧史语言,以录为虑,未之改耳。颜氏所谓近俗不晓其意,讹其文为思虑之虑,盖指唐人言也。故刘餗《嘉话》称高祖平京师,李靖见收,太宗虑囚见靖,引与语,奇之。又王涯《说通》作虑,此唐人用虑字之明验也。

卷七

  固桑

  《新序》云:“平公浮西河,中流而叹曰:‘嗟乎!安得贤士与此乐者乎?’固桑进曰:‘君言过矣,夫剑产于越,珠产江汉,玉产昆山,此三宝者,皆无足而至。’平公曰:‘固桑来,吾门下食客三千人,朝食不足,暮收市租,暮食不足,朝收市租,吾尚可谓不好士乎!’对曰:‘今夫鸿鹄,高飞冲天,然其所恃者六翮耳。夫腹下之毳,背上之毛,增去一把,飞不为高下。不知君之食客,六翮邪?将腹背之毛毳也?’平公默然不应。”余案《说苑》云:“赵简子游于西河而乐之,叹曰:‘安得贤士而与处焉!’舟人古乘跪而对曰:‘夫珠玉无足,去此数千里,而所以能来者,人好之也。今士有足而不能来者,吾君其不好之乎?’简子曰:‘吾门左右客千人,朝食不足,暮收市征,暮食不足,朝收市征,吾尚可谓不好士乎?’古乘对曰:‘鸿鹄高飞远翔,其所恃者六翮也。背上之毛,腹下之毳,无尺寸之数,去之满把,飞不能为之益卑;益之满把,飞不能为之益高。不知门下左右客千人者,有六翮之用乎?将尽毛毳也?’”案《新序》、《说苑》,皆刘向所撰也。《新序》作平公,《说苑》作赵简子;《新序》作固桑,《说苑》作古乘:何异同如此?又《说苑》第一卷载楚文王爵管饶事,而《新序》文王作恭王,管饶作管苏。又班固《古人表》云:“晋船人固来。”颜师古曰:“即固乘也。”又尔不同,何邪?

  六玺

  蔡邕《独断》曰:“皇帝六玺,皆玉,螭虎纽,文曰‘皇帝行玺’、‘皇帝之玺’、‘皇帝信玺’、‘天子行玺’、‘天子信玺’、‘天子之玺’,皆以武都紫泥封之。”又《国玺谱》曰:“传国玺是秦始皇初并天下所刻,其玉出蓝田山,丞相李斯所书,其文曰:‘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。’高祖至霸上,秦皇子婴献之。至王莽簒位,就元后求玺不与,以威逼之,乃出玺投地,玺上螭一角缺。及莽败,李松持玺诣宛上更始。更始败,玺入赤眉。刘盆子既败,以奉光武。”又《西京杂记》云:“中书以武都紫泥为玺室,加绿绨其上。”又《吴书》云:“孙坚前入雒阳,令人入井探得汉传国玺,方圆四寸,上纽交玉龙,上一角缺。初,黄门张让等作乱,天子出奔,左右分散,掌玺者以投井中。袁术将僭号,闻坚得玺,乃拘坚夫人而夺之。”又,太康初,孙皓送金玺六枚。案传国玺不在六玺之数,应氏《汉官仪》、皇甫《世纪》,其论六玺文义皆符。《汉官》传国玺文曰:“受命于天,既寿且康。”“且康”、“永昌”二字为错,不知二家何者为得?吴时无能刻玉,故天子以金为玺。玺虽以金,于文不异。曩所得六玺者,乃古人遗印,不可施用也。

  三台

  李济翁《资暇集》云:“今之啐酒,三十拍促曲名《三台》,何如?或曰,昔邺中有三台,石季伦常为游宴之地,乐工倦怠,造此以促饮也。一说蔡邕自侍书御史累迁尚书,三日之间,周历三台。乐府以邕晓音律,制此说动邕心,仰希其厚遗,亦近之。”又《刘公嘉话》云:人以三台送酒,盖因北齐高洋毁铜雀台,筑三个台,宫人拍手呼上台,因以送酒。案魏武帝建安十四年冬作铜雀台,十八年九月作金虎台。古乐府云:“铸铜为雀,置于台上。”因名焉。又案《北史》:“齐文宣帝发三十余万人,营三台于邺,因其旧基而高博之,大起宫室乃游豫焉。至是三台成,改铜雀曰金凤,金虎曰圣应,冰井曰崇光。冬十一月登三台,御乾象殿,朝宴群臣。”则三台所建旧矣。但魏之冰井台,不知起自何年?至北齐但因其故基而高博之耳。《嘉话》乃云北齐高洋毁铜雀台,筑三个台,与《北史》所载不同。以余意测之,曲名《三台》者,盖因北齐营三台以朝宴群臣得名也。

  厕牏

  《汉书·万石君传》云:“窃问侍者,取亲中裙厕牏,身自澣洒。”苏林云:“牏音投。贾逵解《周官》云:‘牏,行圊也。’”孟康曰:“厕,行圊;牏,中受黄函者。东南人谓凿木空中如槽,谓之牏。”余案《说文》以牏为筑墙短板,度侯切。而《玉篇》、《集韵》,以牏行圊字为从广从俞,音投。由是知中裙者,谓其父之中衣也。厕牏者,谓其父圊溷之板也。是二物者,建亲自澣洒,以见事亲孝谨如此。而颜师古不从此说,乃谓亲身之小衫,若今言汗衫是也。果如颜氏之说,则汗衫谓之厕牏,有害于理,而石建澣洒汗衫,亦未足为孝谨之至也。盖其义当如苏林、孟康之说。故后人循袭,所以谓如厕为厕牏,其说良自于此。余尝怪李济翁《资暇集》云:“俗命如厕为屋头,称并州人咸凿土为室,厕在所居之上故也。一说北齐文宣帝,怒其魏郡丞崔钦瓒,以溷汁沃头,后人或食或避亲长,不能正言溷,因影为沃头焉。”盖济翁当时著论,亦不考究《汉书》厕牏之说,但随俗语谓为屋头或云沃头,误也。

  乐部

  杨文公《谈苑》载:伶人王感化,少聪敏,未尝执卷,而多识故实,口谐捷急,滑稽无穷。会中主引李建勋、严续二相游苑中,适见系牛于株枿上,令感化赋诗,应声曰:“曾遭宁戚鞭敲角,几被田单火燎身。独向残阳嚼枯草,近来问喘更何人。”因以讥二相也。又中主徙豫章,浔阳遇大风,中主不悦,命酒独酌。指北岸山问舟人,云皖公山,愈不怿。感化独前献诗曰:“龙舟万里架长风,汉武浔阳事正同。珍重皖公山色好,影斜不落寿杯中。”中主大悦,赐束帛。余读《江南野录》,载李家明事:当嗣主时为乐部头,能滑稽,善讽谏。亦载二诗,其词大同小异。《咏牛》诗曰:“曾遭宁戚鞭敲角,又被田单火燎身。闲背斜阳嚼枯草,近来问喘更无人。”《龙舟》诗曰:“龙舟轻飐锦帆风,正值宸游望远空。回首皖公山色翠,影斜不到寿杯中。”嗣主因恸,俛首而过。《谈苑》以感化为建州人,《野录》以家明为庐州人;《谈苑》谓中主,《野录》谓嗣主:未详孰是。

  寒鳖

  唐李济翁尝论《文选》曹植乐府云:“‘寒鳖炙熊蹯。’李氏云:‘今之湆肉谓之寒,盖韩国事馔尚此法。’复引《盐铁论》‘羊淹鸡寒’,刘熙《释名》‘韩羊韩鸡’,为证寒与韩同。又李以上句云:‘脍鲤臇胎虾’因注:诗曰‘炰鳖脍鲤’。五臣兼见上句云脍,遂改寒鳖为炰鳖,以就《毛诗》之句。又子建《七启》云:‘寒芳莲之巢龟,脍西海之飞鳞。’五臣亦改寒为搴。搴,取也,何以对下句之脍邪?况此篇全说修事之意,独入此搴字,于理未安。上句既改寒为搴,即下句亦宜改脍为取,纵一联稍通,亦与诸句不相承接。以此言之,明子建故用寒字,岂可改为炰搴邪?斯类篇篇有之,学者幸留意。”所载此而已,余观《荆楚岁时记》云:“鸡寒狗热,历兹承久。”乃引《释名》云:“韩国之食。”又云:“崔植薄徒。”见史篇,则作寒字。语言错乱,竟未详其旨意。然以此考之,益信其使寒字,而五臣注解,乃妄有改易明矣。

  惧税

  《南唐近事》云:“金陵建国之初,军储未实,关市之利,敛率尤繁,农商苦之,而莫达于上。时属近甸亢旱日久,祈祷无应。上他日举觞苑中,宣示宰臣曰:‘近京三五十里皆报雨足,独京城不雨,何邪?得非狱市之间,冤枉未伸乎?’诸相未及对,申渐高历陛而进曰:‘雨惧抽税,不敢入京。’上因是悟之。翊日下诏,停一切额外税,信宿之间,膏泽告足。故知优旃漆城,那律瓦衣,不为虚矣。”又《江南野录》载李家明从嗣主游后苑,登于台观,盛望钟山雨,曰:“其势即至矣。”家明对曰:“雨虽来,必不敢入城。”嗣主怪而问之,家明曰:“惧陛下重税。”嗣主曰:“不因卿言,朕不知之。”遂令榷务半而征之。余尝考二说大同小异,然《近事》及及当作以为。——恶人谷珠楼哈哈儿注。国初,《野录》以为嗣主;《近事》谓申渐高,《野录》谓李家明,其不同如此,孰谓书可信邪?

  一麾

  《笔谈》云:“今人守郡谓之‘建麾’,盖用颜延年诗‘一麾乃出守’,此误也。延年谓一麾者,乃指麾之麾,如武王‘右秉白旄以麾’之麾,非旌麾之麾也。延年以《阮始平诗》云‘屡荐不入官,一麾乃出守’者,山涛荐咸为吏部郎,三上,武帝不用,后为荀勖一挤,遂出始平,故有此句。延年被摈,以此自托耳。自杜牧为《登乐游原》诗云:‘拟把一麾江海去,乐游原上望昭陵。’始谬用一麾,自此遂为故事。”凡此以上,皆存中之语。以余意测之,杜樊川之意则善矣,而谓之拟把,则尤谬也。盖自作太守,而谓之一麾,于理无碍,但不可以此言赠人作太守耳。宋景文公诗云:“使麾得请印垂腰。”又云:“一封通奏领州麾。”又云:“乞得一麾行。”又云:“竟获一麾行。”是真得延年之意,未尝谬用也。

卷八

  搂罗

  《酉阳杂俎》云:“俗云搂罗,因天宝中,进士有东西堋,各有声势,稍窘者多会于酒搂食毕罗,故有此语。予读梁元帝《风人辞》云:‘城头网雀,搂罗人首。’则知搂罗之言,起已多时。”一云:“城头网张雀,搂罗会人著。”又苏鄂《演义》云:“搂罗,干了之称也。俗云骡之大者曰搂骡,骡罗声相近,非也。又云娄敬、甘罗,亦非也。盖搂者,揽也;罗者,绾也。言人善当荷干办了事者,遂谓之搂罗。搂字从手,旁作娄。《尔雅》云:娄,聚也。”此说近之。然《南史·顾欢传》云:“蹲夷之仪,娄罗之辨。”又《谈苑》载朱贞白诗云“太娄罗”,乃止用娄罗字。又《五代史·刘铢传》云:“诸君可谓偻儸儿矣。”乃加人焉。

  阿奴

  《晋书·周顗传》云:“顗弟嵩,尝因酒瞋目谓顗曰:‘君才不及弟,何乃横得重名!’以所然蜡烛投之。顗神色无忤,徐曰:‘阿奴火攻,固出下策耳。’”又案《络秀传》云:“尝冬至置酒,络秀举觞谓三子曰:‘吾本渡江托足无所,不谓尔等并贵,列吾目前,吾复何忧。’嵩起曰:‘恐不如尊旨。伯仁志大而才短,名重而识暗,好乘人之弊,此非自全之道。嵩性抗直,亦不容于世。唯阿奴碌碌,当在阿毋目下耳。’”阿奴,谟小字也。观《世说》所载,正与此同。注云:“阿奴,周谟也。”然则投烛之事,当云“阿嵩火攻,固出下策耳”,其称阿奴,盖史误也。顗、嵩俱为王敦所杀,谟终丹阳尹。

  摸索

  《刘梦得嘉话》云:“许敬宗性轻傲,见人多忘。或谓之不聪,敬宗曰:‘卿自难记,若遇何、刘、沈、谢,暗中摸索著,亦可识之。’”而东坡《杂记》又云:“徐陵多忘,每不识人,人以此咎之。陵曰:‘公自难识,若曹、刘、沈、谢辈,暗中摸索亦合认得。’”斯二说大同小异。然徐陵南朝人,不知东坡得之于何书?或云:非东坡议论。案《梁书》:何逊、刘孝绰,并见重于世,世谓之何、刘。又沈约、谢朓,亦有诗名。朓从月不从目,故字玄晖。故世祖论云:“多而能者沈约,少而能者谢朓、何逊。”杜少陵《醉歌》曰:“何刘沈谢力未工。”皆用何、刘、沈、谢,而《杂记》乃以敬宗为徐陵,何、刘为曹、刘,错杂如此,益知非东坡之说。

  酝藉

  《汉书·薛广德传》云:“温雅有酝藉。”颜师古注云:“酝,言如酝釀也;藉,言有所荐藉也。”又云:“宽博有余也。酝,于问切,藉,才夜切,或用蕴字。”而苏鹗《演义》云:“蕴藉者,人雅度之称也。蕴者,蓄也。藉者,籍也,籍者,积也。言蓄美积德之谓。”乃引《陆贾传》云:“‘声名籍甚’,谓积累声名之多也;或曰:声名籍甚,谓狼籍甚盛也。”苏鹗解狼籍者,物杂乱之貌。狼,谓豺狼也;籍者,藉也,言狼起卧游戏,多藉其草,而草皆杂乱,遂成狼藉之名。藉为籍者,遂其语顺也。

  台乌

  《汉书·朱博传》云:“御史府史舍百余区,井水皆竭。又其府中列柏树,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,晨去暮来,号朝夕乌。乌去不来者数月,长老异之。”及观《颜氏家训》,乃云:“《汉书》御史府中列柏树,常有野鸟数千,栖宿其上,晨去暮来,号朝夕鸟,而文士误作乌鸢用之。”余案《白氏六帖》与李济翁《资暇集》,其余简编所载,及人所引用,皆以为乌鸢,而独《家训》以为不然,何哉?余所未喻。

  鸲鹆

  《字说》鸲从勾,鹆从欲,解云:“鸲鹆多欲,尾而足勾焉。”余少时读《字说》而不解其义,后因看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,云鸲鹆交时,以足相勾促鸣,如鼓翼相斗状,往往堕地,人或就将掩之,取其勾足为魅药。今观鸲鹆群集木上,其间或有双堕地者,以是验成式之言果不妄,而舒王于百家小说之书,无所不取也。唐耜注《字说》,但云鸟名,引《考工记》曰“鸜鹆不逾济”而已,其它无义,盖唐公亦未见段成式之说。

  鞦千

  许慎《说文后序》徐注云:案词人高无际作《秋千赋》序云:秋千,汉武帝后庭之戏也。本云千秋,祝寿之词也,语讹转为秋千,后人不知本意,乃旁始加革为秋千字。案秋千非皮革所为,又非车马之用,不合从革。又《古今艺术》曰:“秋千,北方戎戏,以习轻趫。”又《开元遗事》云:天宝宫中至寒食节,皆戏秋千,令宫嫔辈以为燕乐,帝呼为半仙之戏,都下士民因而呼之。

  扬州

  唐李济翁尝谓扬州者,以其土俗轻扬,故名其州,今作杨柳之杨,谬也。又沈存中《笔谈》云:“予奉使,至古契丹界,见大蓟树如车盖,中国无此大者。其地名蓟,恐其因此也。如杨州宜杨,荆州宜荆之类。”余案古本《尚书》,及《太史公记》、班固《汉书》所载“淮海惟扬州”,并无作杨字者,乃知济翁所论为得经意,而存中之说谬矣。

卷九

  马岁

  司马温公《考异》云:“张万岁掌国马,《唐统纪》云:万岁三代典群牧,恩信行陇右,故陇右人谓马岁为齿,为张氏讳也。”案《公羊传》晋献公谓荀息曰:“吾马之齿亦已长矣。”然则谓马岁为马齿,有自来矣,岂为张氏讳哉!

  格五

  汉吾丘寿王以善格五召待诏,注云:“格五,簺也。”《说文》曰:“行棋相塞谓之簺。”鲍宏《簺经》曰“簺有四采,塞白乘五”是也。乘五,至五即格不得行,故云格五。簺,先代反。又世俗有蹙融之戏,谓以奕局取一道,人各行五棋,即所谓格五也。唐《资暇集》谓:“融宜作戎,此戏生于黄帝蹙鞠,意在军戎也,殊非圆融之义。”又引庾元威著著《座右方》,所言蹙戎者,即今之蹙融也。其说甚佳,然谓生于黄帝蹙鞠,则又误矣。案《汉书·枚皋传》云:“蹵鞠刻镂。”又《霍去病传》云:“尚穿域躢鞠。”颜师古注云:“鞠以韦为之,中实以毛,蹵躢为戏乐也。”则蹙鞠非蹙融明矣。案《西京杂记》云:“汉成帝好蹙鞠。群臣以蹙鞠为劳体,非至尊所宜。帝曰:‘朕好之,可择似而不劳者奏之。’家君作弹棋以献。”又唐薛嵩好蹙鞠,刘钢劝止之曰:“为乐甚众,何必乘危邀顷刻之欢。”皆谓蹙鞠为劳动,则明知非蹙戎也。今人又以蹙鞠为击鞠,盖蹵、击一也。沈存中乃以击鞠为击木毬子,故谓与蹵鞠异,反以为传写之误,非也。故《唐书》所载,但云击毬,不谓之鞠,其义甚明。

  饧粥

  《刘梦得嘉话》云:“为诗用僻字,须有来处。宋考功诗云:‘马上逢寒食,春来不见饧。’徐盈切。尝疑此字。因读《毛诗》郑笺,说吹箫处云:‘即今卖饧人家物。’《六经》唯此注中有饧字。后辈业诗,即须有据,不可学常人率焉而道也。”又本朝宋子京《寒食》诗云:“草色引开盘马路,箫声吹暖卖饧天。”其亦用郑笺“吹箫卖饧”之义,然词致骚雅,胜考功远矣。余常考《嘉话》所载“春来不见饧”,云是宋考功诗,比因阅沈云卿《咏欢州不作寒食》诗,云:“岭外无寒食,春来不见饧。洛阳新甲子,何日是清明?花柳争朝发,轩车满路迎。帝乡遥可念,肠断报亲情。”是时沈谪欢州,故有是诗,但未见宋全篇耳。考其词意,似是云卿之诗,盖沈、宋俱仕武后朝,故所传容有讹谬,所未详也。李义山诗云:“粥香饧白杏花天,省对流莺坐绮筵。”又宋子京《途中清明》诗云:“漠漠轻花著早桐,客瓯饧粥对禺中。”寒食清明,多用饧粥事。

  储胥

  扬雄《甘泉赋》云:“近则洪崖、旁皇、储胥、努阹。”又《长杨赋》云:“木雍枪累,以为储胥。”吕延济云:“枪累,作木枪相累为栅也。”苏林注云:“木拥栅其外,又以竹枪累为外储也。”颜师古云:“储,峙也。胥,须也。以木拥枪及累绳连结以为储胥,言有储蓄以待所须也。”汉武帝作储胥馆。故李义山诗云:“风云长为护储胥。”宋子京《伤孟昭图》云:“密疏叩储胥。”又《侍宴》云:“秋色遍储胥。”又《思归老》云:“至今三籍在储胥。”又《答朱彭州》云:“九番官树老储胥。”又《续春词》云:“苍龙驱暖入储胥。”盖储胥,犹言皇居也,不必云有储蓄以待所胥也。故张平子《西京赋》云:“既新作于迎风,加露寒与储胥。”又沈约《应教诗》云:“南瞻储胥观,西望昆明池。”又《南史·武帝诸子传》檄云:“偃师南望,无复储胥露寒;河阳北临,或有穹庐毡帐。”《西京赋》注云:“武帝先作迎风馆,后加露寒、储胥二馆。”

  名谶

  《归田录》云:“宋郑公庠初名郊,字伯庠,与其弟祁,自布衣时名动天下,号为二宋。其为知制诰,仁宗骤加奖眷,便欲大用。有忌其先进者谮之,谓其‘姓符国号,名应郊天’。又曰:‘郊音交,交者,替代之名也,宋交,其言不祥。’仁宗遽命改之。公怏怏不获己,乃改为庠,字公序。公后更践二府二十余年,以司空致仕,兼享福寿而终,而谮者竟不见用以卒,可以为小人之戒也。”又《西清诗话》云:“宋元宪公始拜内相,同列谮其姓宋而郊名非便,公奉诏更名庠,意殊怏怏不满。会用新名移书叶道卿,乃呼同年,叶戏答公曰:‘清臣宋郊榜第六中选,遍阅小录,无宋庠者,不知何许人?’公因寄一绝自解云:‘纸尾勤勤问姓名,禁林依旧玷华缨。莫惊书录题臣向,只是当时刘更生。’”又杨文公《谈苑》云:“太平兴国四年,北戎寇边,车驾幸大名府。方渡河,有人持手版邀乘舆,前驱斥之,号呼道旁,自言献封事。太宗令接取视之,乃临河主簿宋捷,上甚喜,即以为将作监。”此乃以姓名盗爵禄者也。此与元宪公姓同而事异,良可嗤笑。

  江为

  《江南野录》载江为者,宋世淹之后,先祖仕于建阳,因家焉。世习儒素,少游庐山白鹿洞,师事处士陈贶,酷好诗句,居二十余年,有风雅清丽之态。所载此而已。余观《南史·淹传》,字文通,济阳考城人,宋少帝时黜为建安吴兴令,终于梁天监中左卫将军,子蔿嗣。又案《吴均传》云:“先是有济阳江洪,工属文,为建阳令,坐事死。”案江洪齐时为太学生,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时,王僧孺与太学生虞义、丘国宾、萧文琰、丘令楷、江洪、刘孝孙,以善辞藻游焉。而僧孺与高平徐夤俱为学林。则洪仕于齐、梁间明矣。淹与洪其系皆出于济阳考城,而又俱仕于齐、梁间,淹尝为建安令,其后它迁,洪为建阳令,而死于建阳,则江为之系,实出于洪益明矣。而《野录》云宋世淹之后,又云先祖仕于建阳,因家焉,彼乃不敢别白言之,盖未尝见《吴均传》所载江洪之事,乃妄臆度而为之说也。

  房乔

  沈存中尝谓:“予家有阎博陵画唐秦府十八学士,各有《真赞》,名字与史所载不同。或以字为名,或书名而不书字者。”其论甚美。然谓“房真龄字乔年,旧史乃云房乔字真龄”。既而云:“《唐书》成于后人之手,所传容有讹谬。”甚非也。末云:“以旧史考之,魏郑公对太宗曰:‘目如悬铃者佳。’则真龄果名,非字也。”何其谬欤?盖所谓悬铃者,乃铃铎之铃,而真龄乃年龄之龄,唯其为年龄之龄,故字以乔年,此理甚明。而存中乃不之省,何也?然房梁公名字,大抵不同。《真赞》云房真龄字乔,皆未详也。又《韩愈集》中有《王弘中神道碑》云:“讳弘中,字某。”案《实录》、《新》《旧传》皆名仲舒,字弘中,愈又作《燕喜亭记》,称为王弘中,然则弘中必字也,碑文误耳,政与房乔名字一同。

  高阳

  《太史公记》沛公引兵过陈留,郦生踵军门上谒曰:“高阳贱民郦食其。”时沛公方洗,谓使者曰:“言我方以天下为事,未暇见儒人也。”郦生瞋目按剑叱使者曰:“走,复入言沛公,吾高阳酒徒也,非儒人也。”沛公遽雪足杖矛曰:“延客入。”又《世说》载季伦每临习郁池,未尝不大醉,常曰:“醉我高阳池也。”襄阳小儿为之歌曰:“山公时一醉,迳造高阳池。”刘义庆云:“高阳池在襄阳。”案《史记》及《汉书》食其本传,称食其陈留高阳人也。又云沛公略地陈留郊,使人召食其,食其至,入谒,则高阳在陈留明矣。又案《晋书》载简镇襄阳,时诸习有佳园池,简每出游之池上,置酒辄醉,名之曰高阳池。然则襄阳习池谓之高阳池者,盖取郦生高阳酒徒之义也。

卷十

  和松

  《晋·庾敳传》云:敳有重名,为缙绅所推,而颇聚敛积实,谈者讥之。都官从事温峤,尝劾奏敳,敳更器峤曰:“峤森森如千丈松,虽磊砢多节,施之大厦,有栋梁之用。”而《温峤传》曰:“峤为都官从事,散骑常侍庾敳有重名,而颇聚敛,峤举奏之,京都振肃。”盖是时温峤为都官从事,敳为散骑常侍,二人同在朝廷,是敳之所器者温峤,非和峤明矣。及观《和峤传》,又云从事中郎庾敳见而叹曰:“峤森森如千丈松,虽礧砢多节目,施之大厦,有栋梁之用。”而《世说》亦云,子嵩目和峤云云,何其谬欤?良由修史者杂出于诸儒,而非一人之笔,故其谬戾如此。今之学者,至有云和氏之松千丈,益谬矣。

  颜介

  《北史》载颜之推,齐文宣时为黄门侍郎,齐亡,入周。大象末,为御史上士。隋开皇中,太子召为文学,深见礼重,寻以疾终。而《唐书》又曰:“自高齐入周,终隋黄门郎”,与《北史》所载不同。《北史》云之推在齐有二子:长曰思鲁,次曰敏楚,盖示不忘本也。而《唐书》云:“师古父思鲁以儒学显,武德初为秦王府记室参军事。”又云:“师古叔游秦,武德初,累迁廉州刺史,撰《汉书决疑》,师古多资取其义。”又与《北史》不同。《南史》载颜协二子:之仪、之推,并早知名,则之仪为长,推为次,明矣。而《北史》载之推字介,弟之仪字升,则以之推为兄,之仪为弟,其不同又如此,何耶?

  贵学

  《颜氏家训》云:“夫读书之人,自羲、农以来,宇宙之下,凡识几人,凡见几事”,“世人不问愚智,皆欲识人之多,见事之广,而不肯读书,是犹求饱而懒营馔,欲暖而惰裁衣也”。其说信然。余案《晋书》虞啸父仕孝武帝为侍中,尝侍饮宴,帝从容问曰:“卿在门下,初不闻有所献替,何耶?”啸父家近海,谓帝有所求,对曰:“天时尚温,鰶鱼虾鲊未可致,寻当有所尚献。”帝大笑。唐苏良嗣,高宗时为荆州刺史。有河东寺,本萧察为兄河东王所建。良嗣曰:“江、汉间何与河东乎?”奏易之,而当世恨其少学云。又王元宝富而无学识,尝会宾客,明日亲友谓之曰:“昨日必多佳论。”元宝曰:“但费锦缠头耳。”良可嗤笑。

  刊诏

  《晋书·刘邈传》云:时孝武帝觞乐之后,多赐侍臣文辞,诏义有不雅者,邈辄焚毁之,其它侍臣被诏或宣扬之,故诵者以此多邈。又《徐邈传》云:“帝宴集酣乐之后,好为手诏诗章,以赐侍臣,或文辞率尔,所言秽杂,邈辄应时收敛,还省刊削,皆使可观,经帝重览,然后出之。是时侍臣被诏者,或宣扬之,故时议以此多邈。”

  梦笔

  《梁·江淹传》云:“淹尝宿于冶亭,梦一丈夫自称郭璞,谓淹曰:‘吾有笔在卿处多年,可以见还。’淹便探怀中,得五色笔一,以授之。尔后为诗,绝无美句,时人谓之才尽。”又纪少瑜尝梦陆倕以一束青镂管授之云:“我以此笔犹可用,择其善者。”其文因此遒进。又唐李峤为儿时,梦人遗双笔,自是有文辞,十五通《五经》,薛元超称之。自梁至唐梦笔者凡三人。今世为文辞者,多以江氏为梦笔之裔,然淹梦人取笔,殆非佳语,不知纪氏、李氏亦自可称梦笔之裔,尤为佳也。然《蒙求》注引《典略》云:“江淹少梦人授以五色笔,因而有文章。”此一事,又不载于本传,何耶?

  甘罗

  《史记》:“甘罗者,甘茂孙也。茂既死,甘罗年十二,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。”后因说赵有功,始皇封为上卿,未尝为秦相也。世之人见其事秦相吕不韦,因相传以为甘罗十二为秦相,大误也。唐《资暇集》又谓相秦者是罗祖名茂。以《史记》考之,又不然。茂得罪于秦王,亡秦入齐,又使于楚,楚王欲置相于秦,范蜎以为不可,故秦卒相向寿,而茂竟不得复入秦,卒于魏。以此观之,则茂亦未尝相秦也。杜牧之《偶题》云:“甘罗昔作秦丞相”,其亦不考其实而误为之说也。

  金根

  《刘公嘉话》云:“昌黎生,名父之子,虽教有义方,而性颇暗庸。劣尝为集贤校理,史传中有说金根处,皆臆断之曰:‘岂其误欤?必金银车也。’悉改根字为银字,至除拾遗,果为谏院不受。”又《大唐新语》云:张由古素无学术,历官台省。尝于众中叹班固文章不入《文选》,或谓之曰:“《两都赋》、《燕山铭》、《典引》等,并作《文选》中,何云无?”由古曰:“此并班孟坚文章,何关班固事?”闻者莫不绝倒。

  杕杜杕音第

  《旧唐书》载明皇时宰相李林甫,自无学术,仅能秉笔,有才名于时者,尤忌之。林甫典选部时,选人严迥判语“杕杜”二字,林甫不识,谓吏部侍郎韦陟曰:“此谓杖杜何也?”陟俛首不敢言。又太常少卿姜度妻诞子,林甫手书庆之曰:“闻有弄麞之庆。”客视之掩口。故东坡云:“甚欲去为汤饼客,唯愁错写弄麞书。”盖用此也。惜乎《新》史不载其事。

缃素杂记补辑

  一、五夜

  《汉官仪》:黄门持五夜之法,谓甲、乙、丙、丁、戊也。故宋子京《夜绪》诗云:“宵开甲乙迟。”按《颜氏家训》云:“或问一夜五更,更何所训?答曰:汉、魏以来,谓为甲夜、乙夜、丙夜、丁夜、戊夜。又谓之五鼓,亦谓之五更,皆以五为节。《西都赋》亦云:‘重以虎威章沟,严更之署’,所以尔者,假令正月建寅,斗柄夕则指寅,晓则指午矣;自寅至午,凡历五辰。冬夏之月,虽复长短参差,然辰间辽阔,盈不至六,缩不至四,进退常在五者之间也。”又《嘉话》云:韦绚问于刘公曰:“五夜者,甲、乙、丙、丁、戊更相送之,今唯言乙夜、子夜,何也?”予尝笑[常叹]其言之失。按《汉·天文志》:“六月戊戌甲夜,客星居左右角间。”“正月戊午乙夜,月蚀荧惑。”崔豹《古今注》云:“建武八年三月庚子,月星不见,丙夜乃解。”又蔡质《汉仪》曰:“卫士甲乙彻相传,甲夜毕,传乙夜,相传尽五更。”《晋·天文志》:“怀帝永嘉五年三月丙夜月蚀既,丁月[夜]又蚀既。”《夏统传》云:“甲夜之初撞钟击鼓。”又,《宋·诸王传》云:“前一日甲夜,太史奏东方有急兵。”《梁·本纪》中大通五年正月丙夜,南郊所忽闻异香。又云:“帝然烛测鬼[光]常至戊[五]夜。”岂止言乙夜而已哉!韦绚独不见汉、晋诸史,何耶?其曰子夜,益谬也。盖晋时有子夜者,善歌,故李义山云:“婴[莺]能歌《子夜》。”又云:“心酸《子夜歌》。”沈文季歌《子夜》半[来]。又太白有《子夜歌行》。韦绚乃以子夜为五夜之数,又何耶?或有谓之午夜者,谓半夜时如日之午也。故李长吉《七夕诗》云:“罗帏午夜愁。”杜少陵所谓“五夜漏声催晓箭”者,正谓午[五]夜耳。(《说郛》商务本卷九《缃素杂记》。[ ]内为他本或他书异文,不注,下同)

  二、十围

  苏鹗《演义》云:“前史称腰带十围者甚众。近者《北史》又云:‘庾信身长八尺,腰带十围。’围者环绕之义,古制以围三径一,即一围者三尺也。岂长八尺之人,而系三十尺之腰带乎!甚非其理。此围盖取两手大指头指相合为一围,即今俗谓之搦是也。大凡中形之人,腰不过六尺七尺,今一小围是一尺,则身八尺腰带一丈,得其宜矣。”又,沈存中《笔谈》云:“《武侯庙柏诗》:‘霜姿[皮]溜雨四十围,黛色参天二千尺。’四十围乃是径七尺,无乃太细长乎?”予谓存中[予谓存中性机警]善九章算术,独于此为误,何也?四十围若以古制论之,当有百二十尺[古制以围三径一,四十围即百二十尺],围有百二十尺,即径四十尺矣,安得云七尺也。若以人两手大指头指相合为一围,则一围是一小尺,即径一丈三尺三寸,又安得云七尺也。武侯庙柏,当以古制为定,则径四十尺,其长二千尺又宜矣,岂得以太细长讥之乎?老杜号为诗史,何肯妄为云云也。存中又云:“防风氏身广九亩,长三丈。”又云:“姬室亩广六尺,九亩乃五丈四尺,如此防风之身,乃一饼啖耳。”此又误也。案《禹戮防风氏赋》云:“广可一亩,长乃三丈。”盖古者亩广六尺,长六百尺。防风氏身广一亩六尺,长三十尺,乃是得理。而云九亩,不知得之于何书?然当以赋为正,而存中之说误也。(《说郛》商务本卷九《缃素杂记》)

  三、称敕

  《南史·文学传·周兴嗣传》云:“武帝以三桥旧宅为光宅寺,敕兴嗣与陆倕各制寺碑,及成俱奏,帝以[用]光嗣所制。自题[是]及《铜表铭》、《栅塘碣》、《檄魏文》、《王羲之千字[次韵王羲之书千字]》,并使兴嗣为文。每奏,帝称善,赐金帛。”又按《刘公嘉话》云:“《千字文》,梁周兴嗣编次,而有王右军书者。人皆不晓此乃梁武教诸王书,令殷铁石于大王书中拓一千字不重者,每字一片纸,杂碎无叙。武帝召兴嗣谓曰:‘卿有才思,為我韵之。’兴嗣一夕编次进上,须鬓皆白,而赏甚厚。”又,杨文公《谈苑》云:“《千字文》去‘敕员外散骑侍郎周兴嗣次韵’,敕字乃梁字传写误尔。当时帝王命令尚未称敕,至唐显度中始云:‘不经凤阁鸾台,不得称敕。’敕之名,始定于此。”(《说郛》商务本卷九《缃素杂记》)

  四、罘罳

  《汉书·文帝纪》云:“未央宫东阙罘罳灾。”崔豹《古今注》云:“罘罳,屏也。罘者,复也;罳者,思也。臣朝君至屏外,复思所奏之事于其下。”颜师古注云:“罘罳,谓连[连阙]曲阁也,以覆重刻垣牖之处,其形罘罳然。一曰屏也。”又,《礼记》云:“疏屏,天子之庙饰也。”郑注云:“屏谓之树,今浮思也。刻之为云气虫兽,如今阙上为之矣。”又,刘熙《释名》曰:“罘罳在门外,罘,复也,臣将入请事,于此复重思也。”予按唐苏鹗《演义》称罘罳织丝为之,轻疏浮虚,象网罗交叉之状,盖宫殿檐户之间也。又引《文宗实录》云:“太和中,甘露之祸,群臣奉上出殿北门,裂断罘罳而去。”又杜甫天宝末诗云:“罘罳朝共络,榱桷夜同倾。”又引温庭筠《补陈武帝与王僧辨书》云“罘罳昼卷,闾阖晨开”为证,皆非曲阁屏障之意,反以崔豹、颜师古之徒爵大误。又按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称上[士]林间多呼殿榱桷护雀网为罘罳,其浅误也如此。乃引张揖《广雅》曰:“复思谓之屏。”又王莽性好时日小数,遣使坏诸陵[渭陵、延陵]园门罘罳,曰:“使民无复思汉也。”又引鱼豢《魏略》曰“黄初三年,筑诸斗阙外罘罳”为证,反以丝网之说为大谬。予谓二说皆通。以罘罳为网,则结绳为之,施于宫殿檐楹之间,如苏鹗之说是也。以罘罳为屏,则刻木为之,施于城隅门阙之上,如成式之言是也。然二说之中择焉,惟段氏之说为长。按《五行志》注云:“罘罳,阙之屏也。”《玉篇》云:“罘罳屏树门外也。”又云:“罘,兔罟也。”但屏上雕刻为其形如网罟之状,故谓之罘罳,音浮思,则取其复思之义耳。汉西京罘罳,合板为之,亦筑土为之。每门阙殿舍前皆有焉,于今郡国厅前亦树之。故宋子京诗云:“秋色净罘罳。”又云:“嵩岊倚罘罳。”皆其义也。《天子外屏赋》云:“至者伏思。”注皆以谓人臣至屏,俯伏思念其事,则罘罳小楼也。复思乃用伏字,又以罘罳为小楼,盖不晓诸家之论,而误为之说也。(《说郛》商务本卷九《缃素杂记》)

  五、目

  《隋·方会传》:张景藏技与天纲埒。郎中裴圭妻赵见之,景藏曰:“夫人目脩缓,法曰:‘豕视淫。’又曰:‘目有四白,五夫守宅。’夫人且得罪。”俄坐奸没入掖庭。案字书脩训长,若曰脩缓,于相法为佳,非有淫佚之义。自当作,字从攸从目,《玉篇》汤劳切,眣也。眣,达结切,目不正也。字当从为是。盖传写之误也。(《说郛》商务本卷九《缃素杂记》)

  六、果下马

  《汉书·霍光传》云:“召皇太后御小马车。”张晏云:“汉厩有果下马,高三尺,以驾辇。”师古曰:“小马可于果树下乘之,故号果下马。”又《魏书·东夷传》云:“出果下马。”裴松之注云:“案果下马高三尺,见《博物志》云,又见《魏都赋》。”予案《颜氏家训》云:“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,给一果下马,董东夷濊国所出也。”又《北史·尉景传》:先是景有果下马,文襄求之,不与,曰:“士相扶为墙,人相扶为王,一马亦不得畜而索也。”神武对景及常山君责文襄而杖之。故舒王《散愁》诗云:“呼童羁我果下骝。”又任昉《述异记》云:日南郡出果下牛,高三尺。汉乐浪郡出果下马,并高三尺。又,《开元遗事》云:长安侠少每至春时,结朋连党,各置矮马,饰以锦鞯、缨络,并辔于巷树下往来。亦果下之类也。(《说郛》商务本卷九《缃素杂记》)

  七、宅家

  宋子京《春词》云:“新年十日逢春日,紫禁千觞献寿觞。寰海欢心共萌达,宅家庆柞与天长。”案李济翁《资暇集》云:“公[公卿]郡县主,宫禁呼为宅家子,盖以至尊以天下为宅,四海为家,不敢斥呼,故名宅家,亦犹陛下之义。至公主以下,则加子字,亦犹帝子也。又谓阿宅家子,阿助词也。急语乃以阿宅家子为茶子,既而亦云阿茶子,或削其子,遂曰‘阿茶’。一说汉、魏以来,宫中尊美之,呼曰‘大家子’,今急讹以大为宅焉。”故昔人属对云:“都尉指挥都尉马,大家齐唤大家茶。”(《说郛》商务本卷九《缃素杂记》)

  八、掺挝

  《后汉·祢衡传》云:“衡方为《渔阳掺挝》,蹀躞而前。”注云:“《文士传》曰:‘衔击鼓作《渔阳掺挝》,自蹋地来前,蹑駊足脚[蹑鼓足跗],容态不常,鼓声甚悲,易衣毕,复击鼓参捶而去。至今有《渔阳参挝》,自衡始也。’臣贤按,捶及挝并击鼓杖也,参挝是击鼓之法。而王僧孺诗云:‘散度《广陵》音,参写《渔阳》曲。’而于其诗自音云:‘参,七绀反。’后诸文人多同用之。据此诗意,以参为曲奏之名,则挝字入于下句,全不成文。下云复参挝而去,足[是]知参挝二字当相连而读。参字音为去声,不知何凭也。”按杨文公《谈苑》载:“徐锴仕江左,至中书舍人,尤嗜学博[《苕溪渔隐丛话》无此九字],领集贤学士校秘书。时吴淑为校理,古乐府中有掺字者,淑多改为操,盖章草之变。锴曰:‘非可以一例,若《渔阳掺》者,音七鉴反,三挝鼓也。祢衡作《渔阳参挝》,《古歌词》云:边城晏开[闻]渔阳掺,黄尘萧萧白日暗。’淑叹服之。”今[余]谓捶、挝一也,故或用捶字,然掺字当如徐说,音七鉴反,三挝鼓也。以其三挝,故因为[谓]之掺,故唐李义山《听鼓》诗云:“欲问渔阳掺,时无祢正平。”又口占诗云:“必投潘岳果,谁参祢衔挝。”亦以去声读之也。沈存中《笔谈》论《广陵散》云云[散是曲名,如操弄掺谈序引之类,乃引潘岳《笙赋》云]“流《广陵》之名散”。又应璩书云:“听《广陵》之清散。”则知散为曲名[明]矣。所谓《渔阳掺》者,正如《广陵》之散是也,此僧孺所以有云。又宋景文公《喜雨》诗云:“波生客浦扬舲远,润逼《渔挝》作傪[《渔阳》挝掺]迟。”又宋[《送]李冀州诗》云:“征鼙曲曲渔阳傪,后乘人人邺下才。”皆以去声呼之,但傪字从人为异耳。(《说郛》商务本卷九《缃素杂记》)

  九、陶谷

  周世宗时,陶尚书谷奉使江南,韩熙载遣家妓以奉盥匜,及旦,有书谢。略云:“巫山之丽质初临,霞侵鸟道;洛浦之妖姿自至,月满鸿沟。”举朝不能领会其辞,熙载因召家妓讯之,云:“是夕忽当浣濯焉。”(胡仔《苕溪渔隐从话后集》卷四十)

  十、吴质

  “吴质不眠倚桂树。”李贺谓之吴质,段成式谓之吴刚,未详其义。窃意《箜篌引》所谓吴质,非吴刚也,恐别是一事。魏有吴季重亦名质。(严有翼《艺苑雌黄》)

  十一、王允之

  《世说》:王右军年十岁时,大将军王敦甚爱之,常置帐中眠。大将军尝先出,右军未起,须臾,钱凤至,屏人言逆节之谋,都忘右军在帐中。右军觉,既闻所论,知无活理,乃阳吐污头面被褥,诈熟眠。敦论事半,方忆右军未起,相与惊曰:“不得不除之。”乃开帐,见吐唾纵横,信其熟眠,于是得全。时称其有智。又《晋书》:王允之总角时,从伯敦常以自随,出则同舆,入则共寝。尝夜饮,允之醉先卧,敦与钱凤谋为逆,允之已醒,悉闻其言,虑敦疑己,于卧处大吐,衣面并污。凤出,敦果照视,见允之卧吐中,以为大醉,不复疑之。二说大同小异,未知孰是,必有能辨之者。(《永乐大典》六千八百三十引叶大庆《考古质疑》)

  十二、推敲

  《唐书》载:“贾岛字浪仙,初为浮屠,名无本。来东都时,洛阳令禁僧午后不得出。岛为诗自伤,韩愈怜之,因教其为文,遂去浮屠,举进士。当其苦吟,虽逢值公卿贵人,皆不之觉也。一日,见京兆尹,跨驴不避,呼诘之,久乃得释。累举不中第。文宗时,坐飞谤贬长江簿。”余案《刘公嘉话》云:“岛初赴举京师,一日,于驴上得句云:‘鸟宿池边树,僧敲月下门。’始欲着推字,又欲着敲字,练之未定,遂于驴上吟哦,时时引手作推敲之势。时韩愈吏部权京兆,岛不觉冲至第三节,左右拥至尹前,岛具对所得诗句云云。韩立马良久,谓岛曰:‘作敲字佳矣。’遂与并辔而归,留连论诗,与为布衣之交。自此名著。后以不第,乃为僧,居法乾寺,号无本。一日,宣宗微行至寺,闻钟楼吟咏声,遂登楼,于岛案上取诗卷览之。岛不识帝,遂攘臂睨帝曰:‘郎君何会此邪!’遂夺取诗卷。帝惭恧下楼而去,遂除岛为遂州长江簿。”唐史与《嘉话》所载不同如此。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十九)

  十三、铜人

  《魏略》曰:“明帝景初元年,徙长安钟虡、骆驼、铜人、承露盘,盘折,铜人重不可致,留于霸城,大发卒铸作铜人二,号曰翁仲,列坐司徒门外。”又《汉晋春秋》曰:“帝徙盘,盘折,声闻数十里,金狄或泣,因留霸城。”又唐李贺《金铜仙人辞汉歌》序云:“魏明帝青龙九年八月,诏宫官牵车,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,欲立置前殿。宫官既拆盘,仙人临载,乃潸然泪下。”歌曰:“茂陵刘郎秋风客,夜闻马嘶晓无迹。画栏桂树悬秋香,三十六宫土花碧。魏官牵车指千里,东关酸风射眸子。空将汉月出宫门,忆君清泪如铅水。衰兰送客咸阳道,天若有情天亦老。携盘独出月荒凉,渭城已远波声小。”案《明帝纪》,青龙五年三月,改为景初元年,是岁徙长安铜人,重不可致。而李贺以谓青龙九年八月,盖明帝以青龙五年三月改为景初元年,至三年而崩,则无青龙九年明矣,疑李误也。郦元《水经注》云:“魏文帝黄初元年,徙咸阳始皇所铸金人十二,重不可致,因留霸城南。”即与明帝所徙铜人事略同,竟未详其旨。《史记》秦始皇二十六年,有大人长五丈,足履六尺,皆夷狄服,凡十二人,见于临洮。是岁,始皇初并六国,反喜以为瑞,销天下兵器,作金人十二以象之。后十四年而秦亡。又后汉蓟子训有神异之道,时有百岁翁,自说为儿童时,已见子训卖药于会稽市,颜色不异于今。后人复于长安东霸城见之,与一老翁共摩挲铜人,相谓曰:“适见铸此,而已近五百岁矣。”注云:“秦始皇二十六年,收天下兵器聚咸阳,铸金人十二,重各千石,置宫庭中,至此四百二十余年。”故东坡《赠梁道人诗》云:“采药壶公处处过,笑看金狄手摩挲”,又张天觉《赠人诗》云:“鹤骨飘飘紫府仙,摩挲金狄不知年。”皆用此也。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二十)

  十四、若木

  李贺《苦昼短》诗云:“天东有若木,下置衔烛龙。”按《淮南子》曰:“若木在建木西。烛龙在雁门北,蔽于委羽之山,不见日。龙衔烛以照太阴。”又《离骚》:“折若木以拂日兮,聊逍摇以相羊。”注云:“若木在西极。”谢希逸《月赋》云:“擅扶桑于东沼,嗣若英于西冥。”《五臣注》云:“扶桑,日出处;若木,日没处。”由是知若木在西,烛龙在北,而李云如此,真误矣。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二十)

  十五、紫薇花

  唐故事,中书省植紫薇花,历世循用之,不以为非。至今舍人院紫薇阁前植紫薇花,用唐故事也。乐天诗云:“独坐黄昏谁是伴,紫薇花对紫薇郎。”案《天文志》,紫薇,大帝之坐也,天子之常居也,主命主度也。何关紫薇花事?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二十一)

  十六、锦瑟

  义山《锦瑟诗》云:“锦瑟无端五十弦,一弦一柱思华年。庄生晓梦迷蝴蝶,望帝春心托杜鹃。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。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。”山谷道人读此诗,殊不晓其意;后以问东坡,东坡云:“此出《古今乐志》,云:锦瑟之为器也,其弦五十,其柱如之,其声也,适、怨、清、和。”案李诗“庄生晓梦迷蝴蝶”,适也;“望帝春心托杜鹃”,怨也;“沧海月明珠有泪”,清也;“蓝田日暖玉生烟”,和也。一篇之中,曲尽其意,史称其瑰迈奇古,信然。刘贡父《诗话》以谓“锦瑟”乃当时贵人爱姬之名,义山因以寓意,非也。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二十二)

  十七、俗语入诗

  《西清诗话》言王君玉谓人曰:“诗家不妨间用俗语,尤见工夫。雪止未消者,俗谓之待伴,尝有雪诗:待伴不禁鸳瓦冷,羞明常怯玉钩斜。待伴、羞明,皆俗语,而采拾入句,了无痕颣,此点瓦砾为黄金手也。”余谓非特此为然,东坡亦有之,“避谤诗寻医,畏病酒入务”,又云:“风来震泽帆初饱,雨入松江水渐肥。”寻医、入务、风饱、水肥,皆俗语也。又南人以饮酒为软饱,北人以昼寝为黑甜,故东坡云:“三杯软饱后,一枕黑甜余。”此亦用俗语也。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二十六)

  十八、进退格

  郑谷与僧齐己、黄损等共定今体诗格云:“凡诗用韵有数格:一曰葫芦,一曰辘轳,一曰进退。葫芦韵者,先二后四;辘轳韵者,双出双入;进退韵者,一进一退。失此则缪矣。”余按《倦游杂录》载唐介为台官,廷疏宰相之失,仁庙怒,谪英州别驾。朝中士大夫以诗送行者颇众,独李师中待制一篇,为人传诵,诗曰:“孤忠自许众不与,独立敢言人所难。去国一身轻似叶,高名千古重于山。并游英俊颜何厚,未死奸谀骨已寒。天为吾君扶社稷,肯教夫子不生还。”此正所谓进退韵格也。按《韵略》:难字第二十五,山字第二十七;寒字又在二十五,而还字又在二十七。一进一退,诚合体格,岂率尔而为之哉。近阅《冷斋夜话》载当时唐、李对答语言,乃以此诗为落韵诗。盖渠伊不见郑谷所定诗格有进退之说,而妄为云云也。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三十一)

  十九、古诗不拘韵

  世俗相传,古诗不必拘于用韵。余谓不然,如杜少陵《早发射洪县南途中作》“及”字韵诗,皆用缉字一韵,未尝用外韵也。及观东坡《与陈季常》“汁”字韵,一篇诗而用六韵,殊与老杜异。其它侧韵诗多如此。以其名重当世,无敢訾议。至荆公则无是弊矣,其《得子固书因寄以及字韵诗》,其一篇中押数韵,亦止用缉字一韵,他皆类此,正与老杜合。”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三十八)

  二十、东坡误用事

  《刘公嘉话》云:“晋谢灵运须美,临刑,因施为南海祇洹寺维摩像须,寺人宝惜,初不亏损。中宗朝,安乐公主五日斗百草,欲广其物色,令驰驿取之,又恐为他所得,因剪弃其余,今遂无。”其集所载,止此而已。及观东坡《次韵景文听琵琶诗》云:“犹胜江左狂灵运,共斗东昏百草须。”乃以安乐公主为东昏侯。按东昏侯是齐明帝第三子,虽昏虐暴乱,实未尝取灵运须以斗百草,岂非误与?又陈后主时,张贵妃名丽华,尤见宠幸。隋遣韩擒虎平陈,后主与丽华俱见收。而东坡撰《虢国夫人夜游图》诗云:“当时亦笑潘丽华,不知门外韩擒虎”,又误也。盖齐东昏侯有潘淑妃,未尝名丽华,亦与韩擒虎事无干。又《左传》昭公二十八年,“贾大夫娶妻美,御以如皋,射雉获之。”杜预注:“为妻御之。皋,泽;如训之。”则非地名明矣。而东坡《和人会猎诗》云:“不向如皋闲射雉,归来何以得卿卿。”真误也。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四十)

  二十一、求乞

  韩熙载本高密人。后主即位,颇疑北人,鸩死者多,而熙载且惧,愈肆情坦率,不遵礼法,破其财货,售集妓乐,迨数百人,日与荒乐。蔑家人之法,所受月俸,至即散为妓女所有,而熙载不能制之,以为喜。而日不能给,遂弊衣屦,作瞽者,持独弦琴,俾舒雅执板挽之,随房歌鼓求丐,以足日膳。旦暮亦不禁其出入,或窃与诸生糅杂而淫,熙载见之,趋过而笑曰“不敢阻兴”而已。及夜奔客寝者,其客诗云:“苦是五更留不住,向人头伴着衣裳。”时人议谓北齐徐之才豁达无以过之。故东坡诗云:“欲教乞食歌姬院,故与云山旧衲衣。”盖用熙载求丐事也。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四十)

  二十二、无蟹

  东坡于金门寺中,见李留台与二钱唱和,戏用其韵跋之,有云:“欲问君王乞符竹,但忧无蟹有监州。”注云:“皆世所传钱氏故事。”事见《归田录》,云:“国朝自下湖南,始置通判,既非副贰,又非属官,故常与知州争权,每云我是监郡,朝廷使我来监汝,举动为其所制。太祖闻而患之,下诏书戒励,自此稍绌。然至今州郡往往与通判不和。往时有钱昆少卿者,家世余杭人也。杭人嗜蟹。昆尝求补外,人问其欲何州,昆曰:“但得有螃蟹无通判处可矣。”至今士人以为口实。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四十二)

  二十三、麦秋

  宋子京有《帝幸南园观刈麦》诗云:“农扈方迎夏,官田首告秋。”注云:“臣谨按,物成熟者谓之秋,取揫敛之义。故谓四月为麦秋。”余按,《北史·苏绰传》云:“布种既讫,嘉苗须理。麦秋在野,蚕停于室。”则麦秋之说,其来旧矣。(吴曾《能改斋漫录》卷一)

  二十四、闽人始登第

  《唐书·欧阳詹传》云:“闽越地肥衍,有山泉禽鱼。虽能通文书吏事,不肯仕宦。及常衮罢宰相为观察使,始择县乡秀民能文词者,与为宾主礼,故其俗稍相劝出仕。初詹与罗山甫同隐潘湖,往见衮,衮奇之,辞归,泛舟饮饯。举进士,与韩愈、李观、李绛、崔群、王涯、冯宿、庾承宣联第,皆天下选,时称龙虎榜。闽人第进士,自詹始。”朝英按,黄璞撰《闽川名士传》云:“江夏子田阅林蕴《泉山铭叙》,则谓闽川贞元以前,未有文进者也。因廉使李郕公锜兴起庠序,请独孤尚书为记,中有辞云:‘缦胡之缨,化为青襟。’其兄藻与其友欧阳詹,睹此耿耿,不怡十年。遂相与为誓,志求名,继登上第。”是言进士及第,始于林藻也。《泉山铭叔》又云尔,何邪?(吴曾《能改斋漫录》卷四)

  二十五、二声合一字

  古语有二声合一字者,如不可为叵,何不为盍,而犬为耎,酷宠为孔,从西域二合之音,盖切字之原也。学者不晓龙钟潦倒之义,正如二合之音是也,龙钟切为癃字,潦倒切为老字,谓人之老羸癃疾者,即以龙钟潦倒目之,其义取此。(孙奕《履斋示儿编》卷二十二)

  二十六、楮机石

  张茂先《博物志》曰:“旧说天河与海通。近世有人居海上者,每年八月,见浮槎来,不失期。亹一年粮,乘之而去。十余日中,犹观星月日辰,自后茫茫,亦不觉昼夜。奄至一处,有城郭屋舍甚严,遥望宫中有妇人织,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。惊问曰:‘何由至此?’其人说与来意,并问此是何处。答曰:‘君至蜀郡访严君平,则知之。’因还。后以问君平,君平曰:‘某年月日,有客星犯牵牛宿。’计年月,正是此人到天河时也。”所载止此而已。而《荆楚岁时记》直曰:“张华《博物志》云:汉武帝令张骞穷河源,乘槎经月而去,至一处,见城郭如官府,室内有一女织,又见一丈夫牵牛饮河,骞问云:‘此是何处?’答曰:‘可问严君平。’织女取榰机石与骞而还。后至蜀问君平,君平曰:‘某年月日客星犯牛斗。’所得榰机石,为东方朔所识,并其证焉。”案骞本传及《大宛传》,骞以郎应募使月氏,为匈奴所留,十余岁得还,骞身所至者大宛、大月氏、大夏、康居,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,具为天子言其地形所有,并无乘槎至天河之说。而宗懔乃傅会以为武帝、张骞之事,又益以榰机石之说,何邪?(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》卷十一)

  二十七、谷阳

  《淮南子》云:“鄢陵之战,阳谷进酒于子反。”而《说苑》乃以为谷阳。班固《古今人表》,又以为谷阳竖。然当从《淮南子》为正。(袁文《瓮牗闲评》卷一)

  二十八、芦菔

  芦菔,江东人谓之菘菜。(袁文《瓮牗闲评》卷六)

  二十九、金叵罗

  案:王懋《野客丛书》卷十四:“足知金叵罗为酒器,然观祖珽盗金叵罗置髻上,髻上岂可以置酒器乎!黄朝英亦有是疑。”王氏仅以一语简及,未详引朝英之疑说,惜乎!

  三十、麻胡

  案:王懋《野客丛书》卷二十一证今人呼“麻胡来”以怖小儿,计有四说:“四事不同,未知孰是?《缃素杂记》止得二事。”可见《缃素杂记》论及此事,然未知具体内容。